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蒸蛋

  深夜接起一通電話,令我現在睡不著,犯腰疼;寒假放了,家中只有兩人乾瞪眼,我和媽。你星期一為輔導事宜,赴學校張羅去。而爸呢,大概除夕才有歇假。悶得慌,卻不知如何消遣,大抵又要長胖幾斤在這年節。其實我最近不閒,只是悶,悶得慌啊。

  禮拜天,幾位高中死黨餐聚,大致得鬧上一整個下午;下禮拜五直到日,大學室友招待,不得不北上一回,不過到底還是散散心;過幾日還要開會討論下學期的教學方針。沒多久,就要與阿翔(你認識的,逢年過節會捎禮盒來的那位),去香港踏踏,踩踩街照張相。如此南北國外這般折騰,我更快活些,哪怕回家後鎖上門,一人靜靜時特別寂寞,都總有些回憶能夠莞爾,有些話題可以見面時再嗑嗑,再者電話線上長舌。

  哪還有時間關心你呢?

  你不讀大學,最初我很難過並且憤怒,總覺得你不願意奮力一博;到現在我則釋懷,不斷叮囑你要在畢業離開學校前,思索好出社會的安排,不要沒頭沒腦的往這一大缸的混水裡頭淌。我的口水,髒去你的思緒,但外頭這口水缸,卻足以淹死你。淹沒你的青春,你的理想,你的自信心。人啊,這些都歿去,還值幾多錢呢……

  我擔心的還有一件事;高中生涯,你沒有我當初繁忙風采,倒有一事令我望塵莫及。你的戀情,我特別記住的有三回,不在帳上的又有三回,我和媽都不擔心,畢竟學生戀情,不出三招;偶有苦澀,偶有甜蜜,偶有爭執。一者羨慕,再者開心,能在學生時期便學習『愛人與被愛』的本事,是幸運的──可是你卻愛上個,我認為不該愛的人。

  不想說你眼光走偏或者涉世未深,可是你知道憋在心中,會令人發病啊,我這腰疼恐怕是這樣來的。異髮、吸菸、嚼檳榔,大學念的是私立夜間部,沒有正當工作,靠的是買賣電玩遊戲人物獲利。前幾日,我還看見他自傲的與數打暢飲完的啤酒空罐子合照──這能叫我放心嗎?

  「自己怎麼做,自己就怎麼擔。如是因如是果,誰也無法幫你。」當天你赴校時我撂下一句話。很現實,但你著實該學習面對如此的社會。

  曾經我期許你能夠考上名校,結交共識之友,成為上流。不久前我考上國立大學時,也曾囑託過你得認真學習,考好大考。直到最近,我發現人各有志,我也漸漸鬆縛你,鬆縛我。昨晚,我看起牆上依稀貼滿的獎狀,十幾年如斯過去,斑駁的牆搭起褪黃的獎紙,那大部分都是我的,那時的我好驕傲啊。現在看來,不由得我不失落。曾經──喔,你還記得那碗蒸蛋嗎?

  「我肚子好餓,你餓嗎?」媽經營早餐店,爸外地工作,家中只有我與你乾瞪眼。還小時,家裡沒電腦,只有電視機,而我總是霸著。我喜歡看歷史劇和談話節目,時常逼著愛看卡通的你一起看;該笑的時候你沒笑,得憤怒的時候你呆滯。也對,你不愛看,而我卻逼著你看,又嚷嚷著你不懂劇情起伏,我就好比那齣電影裡頭的暴君般,不通人情。

  你常常瞅著瞅著就睡著,醒來時多半抱餓,這時你離開電視前,起身走往廚房。環顧一下四周,籌措待會的食材──一顆生蛋。你和我被爸媽叮嚀,不准動火,瓦斯也讓媽給扭了。此時你將蛋打散之後放入碗中,灑下半匙鹽,擺入盛有些許水的電鍋內,罩上鍋蓋然後一按,你便回房等候。

  時間一屆,你掀起鍋蓋,拿著毛巾將碗拾起,給了我根湯匙,咱們一起吃,而我問起這是什麼名堂,你無邪的說著:「蒸蛋。」當時真是好不開心。猶記那段光陰裡吃過數次,有遍偏鹹,有回偏淡,負有不少天真。這麼簡單,卻能吃得盡興,那樣無虞的享用。初中之後,學校有福利社;高中之後,日夜住在校舍得有外食吃;大學課堂之外,不少聚餐,應酬多到來不及應付……出社會後?你想的到嗎──你想吃什麼。

  對你,我有很多虧欠。你腿上那兩條疤,其實是我心中永遠的不捨,一位女孩子怎能永遠不穿裙子呢?縱然腿上疤痕,經年累月貌似淡去,可是我怎樣都聽得見,當晚你纏著紗布啜淚哀號,而我卻安然無恙的睡去,聲音是越來越清楚,就在我年紀越來越大時,越來越深刻。

  年紀小時你時常闖禍說謊,我也常扮著爸的口氣來教你;你不耐煩時,我便颳起怒氣破嗓大罵。有的時候你頂嘴或者大哭,再不然就是我們一起哭,直到現在的你,是靜靜的聽著我唸,唸完後傳封簡訊給我,而你僅在隔壁房間。從小我們一起騎腳踏車上下學,我累便休息,直到我想回家時才走;前幾日去大潤發採購家務,載你回程的路上,我把人生再闡述一遍給你聽,不曉得你是否吸收。回到家後各自休息,我卻發現你將我騎車的背影照下──原來我們不再是騎著腳踏車的小孩,而是已經準備各奔前程的年輕人。迎面而來的不會再是舒適的涼風晚月,是悶氣是心酸是惆悵是哀怨,你都得忍。好比那晚你忍著腿傷時的那樣堅強。

  「我走過的路,你為何不跟著呢?」以往我唸你時,都會帶起這句話。你不願受我的庇護,或者我的一切你不屑一顧。這條路看似不夠險峻,但它卻在險峻的人生裡頭伏著,是由我來為你打燈。

  大抵在家族的晚輩裡頭中,我的成就還算過得去。從小我的成績就如狀紙所言般「名列前矛」,你則在司令台下和全校同學一起為我鼓掌;爸常揶揄你的課業,媽則替你打氣加油,然你對念書興趣不大。而我明白自己念錯科系,但卻越念越高,唸得死去活來──名列前矛逐漸離我遠去,而我意識到的是,我終究還是一位微不足道的人,就這樣老去死去。我將會活在掌聲越來越少的舞台上,沒有頒獎配樂,沒有狀紙表揚,撕碎的是我的青春我的理想,我的自信心。而我最終一文不值。

  你應該比我好些,慶幸的是你沒有跟隨我的道途,而我現在最想跟你說的,並不是老調重彈,而是從未提起過的,卻是我們所熟悉的──「簡單就好。」

  我有張名片,你還未看過。上面頭銜是一長串的機關名稱,又是指導單位又是負責人,那又如何,成日忙開會忙企劃,不時遭人棄如敝屣,冷嘲熱諷──你看,這就是你曾經引以為傲的人。我不時在你面前,映著我的影子,告誡你得讀書,卻未提起「爬得快摔的也快」的道理。現在我真想將自個的野心和城府撕碎,這些玩意兒撒於塵土,都不見得能沃肥。而你是個簡單心思的人,哪怕今日偏鹹偏淡,都很快活。

  我不喜歡批評人,更何況他是你的愛人。交往幾日,算愛上了嗎?也罷,於往後你的人生道路坎不坎坷,順不順遂,都不再是我能掌握,幾十年的掌燈者,是該卸下職責。如那晚騎車歸程時──我們都不再幼小,不可能再同一時段,同一理念一同騎向同一個彼端。

  哪還有辦法關心呢?

  你得記得在未來裡把握每一刻的自然,因為並非每種場合都能讓你簡單以赴;偶爾不要好勝逞強,狡詐的社會,大智若愚是最好的養生之道;不明則保,一明恐至壞身。正因我們不時得以複雜涵蓋一切,所以「簡單」就顯得可貴顯得甜美,顯得輕鬆顯得愉悅,顯得聰穎顯得智慧。這是你教我的,而我還沒學會。

  現實的話,同是最真實的話,你的人生你得一肩扛下,別因為我的慌張,而令你亂起陣腳。我左右不了你的棋子,你自由的與你的生命對奕吧──現在,我許下最簡單的願望:未來,能有不介意你腳疤的人出現,看你穿起裙裝,自然的跳起簡單的舞,吟哦你們所喜歡的歌;屆時不管你還記得多少我所講過的話,都別忘記──電鍋裡有碗蒸蛋。

  電鍋裡有碗蒸蛋,左邊偏鹹,是你鹽灑的不夠均勻,右邊偏淡是我沒有攪和完全,吃起來有點鬆軟,好似沒熟,吃到最後下面有著鍋巴似的燒焦,吃到底我們飽了,終於也笑了。蛋白斑點式的沾在微揚的嘴角上,這碗蒸蛋,填飽兒時的我,填上微笑時的酒窩──最終填滿腳上的創疤,填起心中壯大的城府;撒手擱置之後,碗裏留下鹹淡難分的蛋渣。而這,仍有餘味……

──2013/1/25凌晨三點三刻 曾誤你年華的人,今晚寒流別感冒

By 央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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